火把的光晕里,握着刀的毛穆之,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将军?”胆子大的亲卫试探着问道。
仿佛经历了诸多的心事变化,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他缓缓的松开手,将刀放了回去,轻声说道:
“不意今日竟成廉颇矣!”
亲卫们相顾无言,而闻讯赶来的几名将领,已经鱼贯而入,他们多半都是追随着毛穆之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得知习凿齿已经强行要求毛穆之对寿水渡发起进攻,心情各异。
身为将领,他们自然期望能够建功立业,而不是蹲在这寿水边空耗光阴,但是毛穆之的苦衷和担忧,他们也能够理解,战争本来就不是急于求成的事。
“诸位,备战吧。”毛穆之缓缓说道。
“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大司马传来的讯息,我们也能够有理有据的驳回,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习凿齿?”一名将领不忿的说道,“怎能让一介文人凌驾在我们之上,对于怎么打仗指手画脚?”
毛穆之却摇头说道:
“的确如习凿齿所言,若是杜仲渊只是虚晃一招,其兵马仍然还在寿水,那么顶多是我军进攻受挫,再退回来便是,这几日修筑营垒也不是空耗时光,到时候也能以此为凭抗拒杜仲渊。
可若是杜仲渊真的调兵前往巴西郡,甚至直接南下渝州,切断了宁州和荆州之间的联系,那么我军孤悬在外、腹背受敌,又因缺粮少衣,定然难以维持。
所以哪怕隐约猜测到前方有诈,总是要试一试的,否则一旦真的是后者那种,对我军将是灭顶之灾。”
众人相顾无言,说到底还是因为现在的大司马府一样无法承受丢掉巴蜀的代价,所以他们就算是进攻,也不敢竭尽全力,就算是防守,也不能稳坐钓鱼台,最终只能选择了这种折中的方案。
可是只要折中,便是妥协,只要妥协,就注定了要付出无谓的代价和牺牲。
“希望杜仲渊不是虚张声势。”毛穆之自言自语,挥了挥手,“尔等依令而行吧。”
“属下······遵命。”将领们的回答七零八落。
毛穆之看着这些人纠结犹豫的模样,下意识的想要呵斥两声,可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去了。
这等进退两难的地步,终究是因为他之前行军的时候一味求快带来的失误导致的,当然也是因为关中王师的强悍导致的。
这是因为个人,也是因为大势。
将领们离开之后,毛穆之独自一人站在营帐门口,极目远眺。
在这里隐约能够看到月光下寿水的奔流。
浅浅的寿水,此时却像是怒吼的狂潮,让毛穆之觉得无从抵挡和躲避,唯有硬着头皮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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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水,在早春天晴的时候,缓缓流动,水面波光粼粼,看上去是那么的温和。
水面上的那层薄冰已经融化的所剩无几,只是在岸边还隐约能够看到痕迹。
水温的回暖,也是毛穆之最终打算发起进攻的一个重要原因,否则只是在冰水之中跋涉就足够让这些来自于南中四季如春之地的士卒们喝一壶。
战斗,爆发的很突然,但是又理所当然。
起因并不是毛穆之直接率军列阵准备渡河,为了渡河其实毛穆之还在做打造船只和浮桥的准备工作,本来的预计时间是两天后。
但是就在今日,一队王师骑兵在上游涉水渡过寿水,向南侦查,遇到了南中兵的斥候,王师骑兵来者不善,南中斥候也不是省油的灯,双方旋即陷入缠斗,而闻讯赶来的更多南中步卒已经开始向王师骑兵的侧翼集结,最终王师骑兵不得不杀出重围,意图再次渡河。
河对面的关中王师也前出增援,双方弓弩手沿着河岸激情对射,死伤不少。
偏生那一支关中骑兵艺高人胆大,发现南中士卒的注意力都被对岸的弓弩手吸引去了,有拉弓射箭的,有举盾掩护的,还有仓皇散开的,整个阵型已经完全零散、不见模样,所以这关中骑兵竟然没有着急下水,调转马头,又重新杀入到了南中军阵之中,砍瓜切菜一样屠杀没有列阵的步卒。
毛穆之闻讯亲自带领为数不多的亲卫骑兵以及数千步卒赶来支援,势必要把这一支嚣张的关中骑兵困在南岸。
奈何那支骑兵一看势头不对,直接顶着背后飞来的箭矢强渡寿水、逃之夭夭。
这番杀了人就跑的行径,便是泥人也能被烧出来三分火气。
毛穆之正在忧愁应该如何调动军中低落的士气——士卒们正在忙着修筑营垒,结果突然被告知要准备渡河进攻,营垒不用修筑了,改打造船只,这颇有几分朝令夕改味道的行为,自然让原本就对于千里迢迢北上征战没有多少信心、还在寒风里奔波了一个冬天的土兵们意见颇深。
现在这支关中骑兵,直接多次杀穿南中土兵的军阵,让这些土兵们都红了眼睛。
而且不仅如此,对岸的关中王师士卒还隔着一条河一边开口嘲笑,一边用自己性能更先进的弓弩吊射这边散乱的土兵们,不断地给土兵们“洗头”,甚至就连一台霹雳车都被缓缓地推了上来,颇有几分这寿水南岸也不能站人、否则格杀勿论的霸道气势。
既然远距离打不过,那就近距离拼刀子。
擅长在山地之间穿梭、近战克敌的南中土兵,本来就是典型的短刀轻兵,之前他们被蜀南世家阻挡,便是因为被人家堵在了关口进退不得,后来能够快速向前推进,也是因为仗着一双铁脚板、翻山越岭屡屡迂回,迫使世家不得不主动放开要道。
再怎么说也是一路过关斩将、杀到成都城下的能战之兵,被关中王师这般挑衅,他们如何忍得了?
恨不得立刻就渡过寿水去和关中王师拼命。
择日不如撞日,毛穆之自然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今日忍了这么一口气,等两天什么都准备好了,这些土兵们冷静下来。也就没有脾气了。
所以随着毛穆之这边中军鼓声震天动地,大队的兵马次第开出。
南中各部土兵就顺势直接在方才关中骑兵渡河的浅滩外列阵,而毛穆之的本部兵马则在原本选定的寿水渡正面列阵,两万大军、兵分两路,压向北岸。
“大司马能得宪祖,幸也。”站在毛穆之的身边,习凿齿笑眯眯说道。
毛穆之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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