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广袤,路之崎岖,壁立千仞,极矣。残雪顽固,肃然成冰,躲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迟迟不愿化水——仿佛身体下的弱草根本不配得到滋润似的。
刘塬到达西安后直接走连云栈道穿越秦岭,再通过定军山,过汉中而不入,奔广元,到剑阁。
春日的秦岭绿意开始渐渐油腻起来,但枯草依然顽强地将新绿浅藏深埋,唯恐被喜新厌旧的世界抛弃——就像大腹便便智慧满满肾脾两虚的中年油腻大叔看着青葱活力青年,满心的嫉妒厌恶不屑憎恨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多看他们两眼,畅想当年的自己是不是也如此的英俊稚拙。
刘塬摆脱了顺天府差事,被宗师们纠缠了几日,听太监准宗师们好好摔了几句话下来,根本没有去刑部报到。因言教主到来而退避三舍——哪怕天网倒了,西方教主仍然是老天网人的心头疤痕。是以宗师聚会再也不见刘塬身影,他也乐得自在。
重获自由身后暂时没人把目光聚在他身上,刘塬立刻飘然离京。作为被天网束缚了一世的武术老师,随时准备上阵的杀手头子,任劳任怨的干脏活儿的黑手套……自由自在是多么的奢侈!他如今骑着一头驴,走在汉中无尽的大山中,难得地有一种寻回本性、放肆一把的冲动。
刘塬原本想高唱一曲山歌小调,但搜索内心,连一句也不记得了。又走了几天,看到雏鸟、幼虫在草叶间鸣啾爬行,心有所动,便自己赋诗云:
枯叶化殖土,春草逢喜雨。
后朝云翳来,隔年风流去。
螟蛉承蜾蠃,幼翅覆苍羽。
跃涧浮沫喧,巍峨山不语。
推敲诗句倒不无聊。
他逐渐放开紧绷的心,纵歌崇山峻岭,沿着金牛南下之路,虚推五丁开山之门……终于抵达三千年从未被正面攻破的剑门关。
这是刘塬“女儿”居住地。这个镇子就是那种被时间遗忘,被世界抛弃,无人提及,无人问津的落满尘埃的角落。两百年前和两百年后唯一的不同是……现在有个甜豆花铺子。
在习惯一天三顿酸菜稀饭,大多数人“糠菜半年粮”的地方卖甜豆花是怎样的一种无脑商业动作?谁舍得花两天的饭钱来一个瞬间的豪华享受?大概也只有贾蓉这样的花花公子,来冲着刘塬示威,才会天天来刘塬女儿摊上喝豆花、豆浆,顺便吃根隔壁的油条,煮两个鸡蛋。
刘塬倍感欣喜地看到女儿快八个月的肚子,以及女婿朴实憨厚的脸。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既然以父女相称,那份亲情便不能做假。
穷山僻壤的,也没啥好吃的——但刘塬女儿毕竟身份不同,在某些势力的支援之下,吃喝不比外面差多少,所以夫妻俩气色相当红润有光泽。
聊了半夜,伺候刘塬睡下后,女婿开始泡黄豆,准备丑时起来磨豆浆,点豆花。他手下有两个孩子做帮工,喝得起甜豆浆的就那么几个客人,因此还算轻省。
天亮了,豆花铺子开张,隔壁的油条大饼摊儿也支上了。
吃一碗这样的早餐是很有面子的事,所以必须要慢慢享用,还要一边吃一边和路过的乡邻打个招呼,听一听对方一惊一乍,才会满足。
贾芸和贾菌走到豆花铺子前,找个边缘座位坐下,从汉中一路跟来的临时家仆兼向导一起,三个人一顿大嚼。这饿死鬼吃相,让剑阁本地那些习惯了细嚼慢咽,一小口豆花泡油条嚼半天的富人们侧目。
贾芸和贾菌自己都没想到素来脍不厌细的自己居然也有露天吃风,甩开腮帮子大嚼,同一群吃相古怪的土包子同挤一棚的一天。
他们入川走的是傥骆道,距离虽短些,但更险峻,路更难走。五百里的山路多次差点让他们俩吓瘫!天下竟然有这么难走的道路——当年李白唱的蜀道难还不够写实!
总算活着下到了汉中平原,二人都有两世为人,再活一次的感觉——废物公子哥正在死去,真汉子开始出生在这具躯体里。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踏上平原的那一刻,他们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崭新的男子汉,气质与以前大不相同。
到了汉中,二人拜过武侯墓,绕过黄忠斩夏侯渊之处,取五丁开山旧路直奔剑门——天下第一雄关!然后坐在了这个小镇唯一看上去比较靠谱的早点摊上。
刘塬打着哈欠走出院子,看着贾芸贾菌聊着风俗,施施然从眼前走过,不由得皱了皱眉。
作为刺客和人民教师,识人是基本功。从这二人穿着打扮口音看,来自京城,是哪家子弟的可能性很大。
刘塬将这二人脸牢牢记住,就此撂开。就在铺子后面,隔着一扇门,绕过一堵墙,拐进了西厢,将房门掩上,刘塬迈步进了内屋,将帘子小心放下。房间里没有别的东西,唯两个坐椅,宽大的椅子里面半躺半坐着一僧一道。
天下寻找了十多年的空空道人和茫茫大士就瘫痪在马路边的民居里,每日刘塬女儿给他们喂甜豆浆,维持着这两具身体不死。
但最多就这样了:双圣不省人事已经有十多年了,不知道他们的魂魄飞到了天上还是哪里……
眼看着女儿要生孩子了,这两个无知无觉的身体必须要换人照顾。刘塬已经做好了安排,他将把双圣送到一里外的剑阁荣养堂。他以刘老员外名义捐献了一千两银子。这家荣养堂专门照看无儿无女的老人……当然有钱人才能进,穷鬼请出门右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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